南方财经全媒体记者李依农上海报道

　　编者按：

　　今年一季度，中国经济实现良好开局，消费、投资、出口“三驾马车”指标运行良好。一季度中国国内生产总值同比增长5.3%，其中内需对经济增长贡献率达85.5%，是推动经济增长的“主力军”。近期，德意志银行、高盛、瑞银、摩根士丹利等多家外资机构上调对2024年全年中国经济增长的预期。不难看出，坚信中国经济具有强大韧性和潜力的看法成为主流。为什么外资机构对中国经济投出“信任票”？中国金融和资本市场存在哪些投资机会？《全球财经连线》推出“首席说中国(Chief's View)”系列报道，对话外资机构首席经济学家、首席投资人等国际大咖，以国际视角展现中国经济实景。

　　中国经济首季报显示，我国经济运行稳中有进，回升向好态势不断增强和巩固。与此同时，海关总署近期发布的数据显示，今年前4个月，我国货物贸易进出口总值13.81万亿元，同比增长5.7%。外贸领域势头正好。国际货币基金组织预测2024年，中国将继续成为亚太地区及全球经济增长的引擎。如何解读首季经济形势？未来增长前景如何？德意志银行中国区首席经济学家熊奕在与南方财经记者的专访中分享了他的观点。

　　熊奕指出，中国的工业和服务业在第一季度均表现出强劲增长，反映了消费者信心和消费水平的持续改善。此外，出口增长也为整体工业生产带来了积极贡献。

　　展望未来的增长前景，熊奕指出，得益于企业竞争力的提升、积极的经济政策和消费者信心的增强，中国经济将保持稳定增长；随着外贸和服务行业的持续良好表现为我国经济保持扩张提供有力的支撑，预计中国将继续在推动亚太地区和全球经济增长方面发挥关键作用。工业、服务业表现均超出预期

　　《全球财经连线》：2024年第一季度中国GDP同比增长5.3%，超出预期。增长背后的关键因素有哪些？

　　熊奕：今年中国一季度的GDP增速确实超出了大家的预期。如果我们看增长的动力来源，我们可以看到一季度工业和服务业都实现了比较好的增长。服务业增长约为5%，而工业增长了6%。但这并不代表工业比服务业表现更好，因为去年一季度的基数较低，服务业已经开始复苏。所以考虑基数效应，工业和服务业的表现都超出了预期。

　　服务业方面，反映出中国居民的消费情绪正在恢复。例如，春节期间的旅游和餐饮数据表现良好，显示出服务消费持续复苏，消费能力进一步增强。

　　工业方面，我们认为其表现也优于预期。可能与国内需求有关，部分产品销售不错，同时出口对工业生产起到了一定的带动作用，尤其是全球贸易恢复性增长。

　　当然，经济仍然存在一些不足，比如物价增速偏低以及房地产市场和相关产业链的投资拉动作用相对较低。但综合来看，一季度经济表现肯定超出了预期，体现了中国经济的韧性和复苏力度。

　　多重因素令中国经济前景愈发乐观

　　《全球财经连线》：我们看到德银将中国2024年全年GDP增长预测上调0.5个百分点至5.2%。主要出于怎样的考量，信心来自哪些方面？

　　熊奕：把增速目标调高主要有三个方面的原因。

　　我们提到整个经济表现不错，背后的根源首先体现在整个中国经济里，企业的竞争力还在进一步提高。这与出口表现以及国内的产品销售密切挂钩。以汽车行业为例，整个中国的车企技术升级和产品更新换代非常快，一定程度激发出了消费者的需求。因此，整个企业竞争力的提升，是第一个增长的信心的来源。

　　第二个来源，是从政策的角度来看。今年整个经济政策的定调相对积极，要保证5%左右的增速目标。为了实现这样一个增速目标，也有相应一些稳增长的经济政策。预计大部分政策会从今年二季度开始发力。比如政府发行特别国债来支持一些重大项目的建设；比如消费品以旧换新，设备更新等等。这些政策都会在二季度开始发力。这也让我们对整个经济未来的增速变得更加有信心。

　　第三个因素来自我们自己的观察。从消费的角度来看，正在发生的一个现象是，虽然整个房地产市场可能还处在一个比较不景气的情况，房价也还有下跌的压力，但整个中国消费者的信心好像正在走出房地产下行周期和房价的影响。大家已经变得更愿意去消费了。

　　这一方面可能也反映出，当消费者意识到未来房价可能没有很大的上涨压力，在房贷利率等方面下降后，未来大家在住房方面的负担会减少。若是如此，人们就会发现其实可以把更多的钱用在消费上。

　　这三个方面是我们对整个中国经济变得更加乐观并且调高增速的主要理由。

　　《全球财经连线》：你曾表示2024年中国的经济增长目标将是决定未来走势的重要因素。为什么？

　　熊奕：我们观察一下中国经济。过去的一个季度增长在5%以上，表现不错。去年也实现了5%的增长。但是如果我们把时间线拉长，中国经济的增速还是有一些下滑。所以我们就做了一些估算。结果表明，现在整个中国经济的增速仍然可能还处在一个偏低的轨道之上，比起整个经济能够实现的潜在增速，其实没有完全发挥出来。

　　我们经济学上说有一个负的产出缺口，就是事实上经济可以表现得更好。没有表现得更好的原因可能还是有一些需求不足等因素的制约，使得经济没有回到最理想的轨道上。在此背景下，我认为如何减少产出缺口，把经济拉回正常的轨道上，这不但是对中国经济今年的表现，更是对未来几年的表现都会有很重要的影响。

　　在这样的考量下，我们把今年的经济增速目标仍然设在5%左右；把经济的产出缺口缩小，拉动物价走上更加稳定的轨道，我觉得这都是对未来整个中国经济，比如3至5年的整体增长形成一个比较好的正向影响。财政政策与货币政策将继续发力

　　《全球财经连线》：你提到了经济的潜力。在财政政策和货币政策方面还可以如何发力？有怎样的空间？

　　熊奕：现在中国经济最大的问题在于需求不足。需求不足可能又主要体现在几个方面上。这里面我觉得特别重要的两个方面，一个是物价，物价的增速仍然处在一个偏低的位置。第二个是地产行业，虽然可能有一些企稳的表现，但是还没有出现一个明显的回升。如果我们要解决需求不足的问题，则仍然需要在这两个方面上体现出一些更加积极的进展。这是财政政策货币政策都可以有所作为的领域。

　　比较这两种政策，财政政策在目前的环境之下可能更加有效。因为不管是物价还是总需求，都可以从财政政策上得到非常直接的正向提振作用。因此我觉得财政政策支出的强度还可以有进一步的提升的空间。

　　我们也看到中央政治局会议提出，接下来要加快财政的发债速度，保证支出的强度，同时推进消费品的以旧换新和大规模设备更新的这些政策。这些都是体现出了财政政策在下接下来还会进一步发力，提振需求。

　　从历史上来看，凡是在财政政策支出强度较高的时候，往往物价也会出现回升的走势。因此我觉得财政政策不管是在消费还是在投资上，都有进一步发力的空间来提振需求。

　　货币政策方面，也可以有更进一步的作为。主要考虑到真实的利率事实上处在一个还是相对较高的位置上。在这样的情况下，我觉得继续适当降低名义利率，从而达到把利率往调低的方向走，鼓励大家减少储蓄，增加消费或者投资，也是货币政策稳定物价，支持经济增长的应有之义。

　　房地产方面，这也是一个货币和财政政策可以协同发力的领域。整个房地产确实，经过了三年的下行周期之后，预期的扭转可能需要货币和财政政策同时从需求的角度和从供给的角度都进行进一步改善，使得整个房价的预期能够得到稳定，从而令房地产市场走向更好的轨道。

　　《全球财经连线》：4月的政治局会议有哪些亮点？释放了怎样的信号？

　　熊奕：我觉得整个政治局会议的亮点其实非常多，我强调我觉得最重要的两点。

　　其实关于货币和财政政策我们已经讲到了，在政策上，我觉得政治局会议对于房地产政策的一些新表述，其实非常值得关注、鼓舞人心。一个之前没有出现过的表达是要消化存量房产。这是一个把握住目前整个地产行业最核心矛盾的表达。

　　经过这三年来地产的下行周期之后，确实整个市场上不管是新房还是二手房都积累了大量的存量，期待买家进入。因此，消化存量或是让整个房价企稳，从而促使房地产销售企稳的最重要的措施。政治局表态需要研究更多的消化存量房产政策——比如说通过三大工程的投资、保障房的建设，把一部分存量房改成保障房；又比如说通过以旧换新的角度，支持居民旧房换新房，来消化存量的新房库存。这些都是可以期待，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政策能够发力的方向。

　　第二个很重要的亮点是三中全会的召开确定。中国经济虽然面临一些短期的挑战，但我们长期的经济增长其实仍在比较好的轨道上。而中国经济发展的经验主要还是进一步的改革，依靠改革开放激发市场活力，保持较快的生产力增长，从而实现收入的增长和经济的增长。能够看到政策上还会有更多积极因素出现，这些都非常值得我们进一步期待。外资机构考虑增配中国资产

　　《全球财经连线》：在经济增长前景乐观的背景下，外资机构对中国资产的预期与展望如何？

　　熊奕：相信大家都观察到，特别是在最近几周，整个外资对中国的情绪发生了一些比较明显的变化。如果我们看香港市场，过去两周里走出了过去5到10年都难得一见的大幅上涨趋势。以至于我们也看到很多外资机构在说，“中国交易回来了”。

　　我觉得这背后是多方面的因素形成了合力，才使得港股表现优异。第一点，如果看全球股市，A股、港股和中国相关的资产处于一个价值洼地的水平；由于过去一两年内的表现不佳，所以在整个全球资产配置中也是处于低配的位置。因此，目前很多外资机构都开始考虑是不是要重新增加对中国资产的配置，这也是比较划算的决定。

　　第二点，如果看整个中国经济，随着一季度增速的企稳回升，整个下行的风险是在减少的。这些风险的减少也使得国外的投资者更愿意把钱配置在中国相关的资产之上。当然，经过了这样一轮的上涨，如果要保持较好的表现，还需要看到中国经济的基本面有进一步的改善。

　　我们对整个中国经济的展望仍然趋向乐观。如果一系列政策出台以及中国消费者的信心进一步改善，相信未来几个季度里中国资产仍将会有领先于全球的表现。全球经济增长前景向好

　　《全球财经连线》：全球央行政策，尤其是美联储的货币政策，以及美国大选或将如何影响全球金融市场？

　　熊奕：美联储的货币政策对全球金融市场影响重大。美元的利率和汇率会影响全球资产配置的风险偏好。当美元走强且美国利率较高时，人们倾向于认为美国国债等无风险资产已经提供了高回报，因此不太需要投资其他风险资产。

　　尽管今年初美联储降息时点不断推迟，但目前市场仍预期美联储会在年底前降息。其他国家央行可能会更早降息，比如欧洲央行可能在年中开始。在这种环境下，随着美联储降息预期成真，风险资产可能变得更具吸引力。

　　与美联储的政策相比，美国大选可能会带来更多不确定性。根据当前的各类民调结果，今年的美国大选结果仍然非常不确定。无论是拜登连任还是特朗普回归，选举结果都将给美国的经济政策带来很大的不确定性。比如若特朗普连任，可能会在全球范围内加征关税，包括对中国，这会给全球贸易和经济带来不确定性。此外，选举结果还可能增加全球地缘政治的不确定性。

　　因此，对于投资者来说，美国大选是一个需要考虑如何应对的重大事件，可能会对资产价格产生重大影响。

　　《全球财经连线》：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在最新发布的《世界经济展望报告》中将2024年全球经济增长预期上调至3.2%，较1月的预测值高出0.1个百分点。您对全球经济前景有何展望？

　　熊奕：IMF的增速上调符合我们的预期。从年初到现在，全球经济表现出了一些改善迹象，或者说展现出更强的韧性。从2024年年初至今，不仅我们中国的机构上调了这里的经济增长预测，我们美国和欧洲的同事也同时上调了对这些国家及地区的经济增速预测。

　　年初时，大家对全球经济持偏悲观态度，认为今年的增速会下滑。但到目前为止，今年的经济增速已经呈现上升趋势，并可能会接近去年的增速。我认为这确实反映了经济表现的改善。

　　在此过程中，我认为改善的重要来源是美国和中国。美国经济体现出了韧性，其就业市场和物价表现较好；中国的经济也展现出了改善。当世界两大经济体同时表现出许多向好态势，人们对全球经济增长变得更加乐观，是非常合理的。中国仍是全球经济增长的重要动力

　　《全球财经连线》：怎么看中国以及亚洲对全球经济增长的贡献？

　　熊奕：刚刚我提到美国和中国，其实确实应该把中国放在整个亚洲框架内来看，因为整个亚洲应该说仍然是全球经济最重要的增长动力来源。去年，整个亚洲贡献了全球经济增长近2/3左右的水平，其中将近一半，也就是30%的全球经济增速来自于中国。因此，中国仍然是整个世界经济增长的重要动力。

　　但亚洲除了中国以外，还有相当规模的经济增长来源于其他地区。这里面包括印度，印度的整个经济增速维持在一个比较高的水平之上；还包括了东南亚，整个东南亚的发展还是保持了比较中高水平的增速；甚至也包括了日本，其经济增长在经过很长一段时间的低迷之后，最近不管是物价还是经济，都出现了一些改善的迹象。

　　整个亚洲全面性地体现出了经济增长的韧性，意味着该地区可能还会接着为整个全球经济增长做出比较好的贡献。

　　亚洲为什么能有这样的表现？我认为整个亚洲经济的竞争力一直体现得比较明显。在同等收入水平之下，亚洲的产业链或者亚洲的公司的生产效率和竞争力，始终位于世界比较前列。这也是整个亚洲经济增长的一个最重要的原因。

　　展望未来的话，我觉得可能可以更加期待的是随着整个亚洲经济体的收入水平的上升，大家的收入的提升和对生活改善的需要，可能亚洲的消费者也会在整个全球的消费领域中能够起到一个更大的带动作用，这可能是未来洲经济增长的一个新亮点。

　　《全球财经连线》：哪些领域将成为推动全球经济增长的主要动力来源？

　　熊奕：我们看到从消费者的角度来说，整个世界的收入不平等水平，或者说发达国家和发展中国家收入的差距，在过去几十年里其实一直在缩小。虽然不平等是一个很大的问题，但从全球范围来看，其实全球收入不平等在过去二三十年的时间里一直在持续缩小，未来，这样的趋势很可能也会持续下去。

　　我觉得全球经济增长的第一个重要动力就是缩小收入的差距，使得发展中国家持续较高速的增长以及消费增长能够成为世界经济增长重要的动力来源。这是一方面。刚刚说到亚洲，其实不光是亚洲，比如中东甚至非洲的一些国家，他们的经济增长也在过去10年里面保持了比较好的水平。

　　第二个来源是从科技和生产力的角度。在过去几年里，科技领域发生了很多变化。其中，能源革命、绿色革命，整个从化石燃料向绿色能源转型的过程才刚刚开始，还有非常广阔的发展空间。这样一种转型其实可以提高整个世界的增长潜力。毕竟相比有限的化石能源，绿色能源的供给是无限的。随着科技的进步，其成本也在进一步下降。

　　另一个较新的领域是人工智能科技的快速提升发展，特别是从去年开始。我们认为，人工智能可能是在未来5到10年里非常关键性的、能够深刻影响很多行业科技发展方向的领域。虽然现在还只是初具雏形，应用还亟待落地，但随着人工智能进一步发展、应用落地逐渐体现，能够带动的可能不光是发展中国家，乃至全球经济生产力进一步的提升。

　　这两个方面是未来全球经济增长最重要的看点。

　　《全球财经连线》：中国将在这些领域发挥怎样的作用？

　　熊奕：预测未来是很困难的，但如果我们看看过去的表现，在绿色能源领域中国应该说是后来居上的态势。我们的起步可能稍微晚一点，但经过过去10年的发展，现在我们在绿色能源的很多领域应该都已经做到了世界前列的水平之上。我相信中国在这一领域所扮演的角色，在未来10至20年里应该非常重要，甚至可能是相对决定性的。

　　在人工智能方面，目前为止最重要的创新可能更多来自于美国。但我们也看到，中国在人工智能领域也处于较强的跟随者位置。很多中国企业也在人工智能领域加大投入，并取得了一些进展。如果我们看人工智能领域的人力资源，很有意思的调查发现，这一领域里其实中国人的占比是非常高的。如果说我们能够吸引足够的人才在该领域持续投入，我相信中国在AI领域也能够实现不错的表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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